神與命運——希臘神話中的兩種恐懼
◎yanling
關於神話產生的原因眾說紛紜，筆者比較傾向於這樣一種解釋：當原始民族面對自己所知甚少的世界，必然會產生一種強烈的不安，這時一種強烈的尋求安定的需要便油然而生。這種需要促使他們力圖從外在世界單個事物的變化無常的虛假的偶然性中，抽取出一種對他們來說似乎是永恆不變的「實質」來。通過這種方式，他們為自己尋求到了心靈的棲息之所。希臘神話的產生恐怕亦是如此。
古希臘人認為事物變化的實質就是諸神的活動，最經常被引用的例子就是司掌農耕的女神得墨忒耳與她的被冥王搶走的愛女每年一次的相聚，而使大地有四季變化的故事。古希臘人創造了一個龐大的神的家族來掌管一切事務，以求得心中的安全感。希臘諸神的原型也由此而生。
然而希臘神話畢竟是經歷了長時期甚至是不同社會形態發展演變的過程的。在理性認識逐漸發展成熟的過程中，其實也就是希臘神話逐步定形的過程中。諸神在作為消除不安的依靠之後，又漸漸承擔起移情的作用，到最後幾乎只有移情的作用了。擺脫了蒙昧時期的希臘人雖然在各方面都有了很大發展，但其生產生活的能力還是有很大局限性。現實生活中，創造能力的束縛使他們有擺脫束縛的衝動，這在文學的創造中得到了體現。神話中的神詆無所不能，這正是他們的夢想與追求。並且我們會很容易地發現，在諸神的「神性」之中有許多與「人性」非常相似的東西，可以說諸神是希臘人夢想和現實的混合體，並由此產生審美意義。（這是由立普斯的「審美享受是一種客觀化的自我」的觀點而得出的結論。）
就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希臘神話而言，奧林匹斯眾神雖然是支配世界的力量，真正強有力的卻是神話中再三提及的「命運」。在希臘神話之中，命運之神是三位女神。第一位叫克羅托，是紡織命運線的女神；第二位叫拉刻西斯，是分配命運的女神；第三位叫阿特洛波斯，是不可避免的女神。據說克羅托替人類紡織命運之線，等生命告終的時候，那條線就被剪斷了。命運之所不可抗拒，是因為命運女神後面跟著僕從復讎女神。復讎女神對那些敢於反抗命運女神的人實施嚴厲的報復。
當普羅米修斯被諸神之王宙斯高加索山的懸崖上時，他對宙斯預言「一種新的婚姻將使諸神之王面臨毀滅」，並說道，「無論誰，只要他學會承認定數的不可制服的威力，就必須承受命中注定的痛苦。」乍看之下，這很令人吃驚，難道統治整個宇宙的神——宙斯，也不得不受命運的擺布嗎？實事就是這樣，在希臘神話中，不但人的生死、禍福、成敗都由命運決定，就連神也不能例外。即使是神裁決人間的事務，也往往以命運為依據。例如，當特洛伊戰爭進行到最後階段時，阿喀琉斯與赫克托耳決一雌雄。在決戰前，宙斯拿出他那個判斷命運的天平，一邊放上阿喀琉斯的命運，另一邊放上赫克托耳的命運，結果赫克托耳的那一邊沉下去了，一直沉進冥土裡，於是原來支持赫克托耳的阿波羅也就離開了他，因為阿波羅知道命運決定赫克托耳要戰死了。
雖然像世界萬物一樣，神話中也派了三位神作為命運的代表，但實際上希臘神話中諸神與命運的含義是相差甚遠的。而命運雖然有代表其的神，卻一直是一個相當模糊的概念，相信神話的創作者們也不能給予它明確的定義。如果「神」代表了人對外在世界的恐懼，那麼「命運」則代表了人內在的不安。因為人的理性認識雖已發展到一定水平，但畢竟還有不可知的世界，特別是人對自身的發展因其不能把握而存有深刻的不安，這些不安正表現在對命運的設定上。正如人把外在事物的變化歸結為神意，人又把自身的經歷歸結為命運，並給予其必然性，這種心理的單純正如人創造神話一樣。
原始時代的不安（那是對自然力的恐懼）即使已被清除，但另有一種與認識水平相應的不安潛入人的內心深處。人無法描述這種內心的力量，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科學與理性把遙遠的過去的種種猜想似乎都剔除得乾乾淨淨了，但「命運」這個似乎是荒謬的命題卻在歷代文學作品中反覆出現，歷久彌新。與此相應的現象是，有許多著名的科學家到其事業頂峰時都會承認「上帝存在」，如牛頓；而偉大的哲學家也往往擺脫不了「上帝是否存在」的困惑。這正代表了人類精神于幾千年之久的發展中竭盡了理性認識的所有方面之後，對「自在之物」的感受作為對認識的最後放棄，在人類精神中才又死而復生，這時，先於直覺存在的就是最後的認識產物。當人類認識到了下述這種情形之後，人類又從自傲的知識中跌落下來，又重新象原始人一樣面對外在世界處於被失落和茫然不知所措的境地中。這種情形用叔本華的語言說就是「我們生活在其中的可見世界是幻覺的產物，是一種騙人的巫術、一種把視覺幻相和空間加以比較所產生的無根基、即無自身本質的外觀，這個可見世界是一層環繞著人類意識的混濁的迷霧，它是那種同時是錯誤和真實的東西，這種東西人們可以在說它不存在的同時，又說它是存在的」。
可見，希臘神話中的神與命運代表了原始人類的兩種恐懼（或者也可以說是兩種困惑），一種是對外在世界的恐懼，另一種是對自身未來的畏懼。前一種恐懼隨著人類自身的發展已經漸漸消亡，但后一種恐懼或許會在人心中長久地駐留。
來源：新生網 發稿：2002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