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故事:獵人羿(下)

2013年09月07日 3:21     評論»

《新紀元周刊》第84期《創造》欄目

◎童若雯, 圖/古瑞珍

【明心網】羿扯開了大弓對準三足鳥射去,素矢的裂帛之音刺穿了天穹,一切停格在這一瞬。火鳥發出一聲哀嚎,在天上劃一道無可挽回,斑斕的,可怕的火弧形,朝地下墜。

4.
嫦娥的重量減輕,蟬翼一般的絲袍蛻為有力的翅羽一下下飛撲,載她上升。第一次,她感到勞動的力量與喜悅。她不是不明白,自己正在朝一條冰冷的蹊徑走去。她知道,自己將為此受到懲戒;很可能,她將為此付出重大的代價。但現在,輝煌的,沒有止盡的星系在頭頂閃爍,引領她進入;凌空的腳下是潮水一般的野馬、猛瑪象、大角鹿和還沒有一個名字的獸奔踏而過的原野。她暗自羡慕的,屬於羿的廣大世界。

肩上的青藍色飄帶纏著她,在風中一下下擊打她,威嚇她,阻止她前行,又溫柔地拍她的肌膚,輕聲對她說:別害怕,你別怕,向上,向上飛。腳底下,饅頭似的火山蓋子噴出濃煙,莽林一片焦灼。那兒,平原上架起長毛象的枯骨;這兒,隕石撞出淺圓的大坑,這天外飛來的奇特印記。一里又一里,不馴的大地在她的眼下展開來,這殘忍的,這酷烈的上古大地。

恍惚間,眼前出現了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羿?他策馬在一座奇險的高原上,扯開了大弓對準天上,朝三足鳥射去。素矢的裂帛之音刺穿了天穹,一切停格在這一瞬。有風吹拂火鳥的紅羽,把羽翎吹翻了,對它傾訴什麼。火鳥把大翅止在空中,側耳聆聽。

火鳥發出一聲哀嚎,在天上劃一道無可挽回,斑斕的,可怕的火弧形,朝地下墜。霎時間天搖地動,對於地下的草蟲、小獸,那就是一場致命的地震。火鳥的死不是地上的生靈敢預想的。不是它們敢見證的。

羿的盔跌落地下,亂髮在風中飛,花溜馬瘋了一般狂奔。羿的眼裡出現了畏懼。火鳥在天空灼燒的可怕傷痕叫他畏懼。

離開清涼的大氣,嫦娥朝火球飛去。

羿把掌猛扣繮繩,把馬求生的本能硬是逆轉了,掉轉了馬頭朝火鳥奔去。火鳥從天上撲降下來,把焰火噴向他的眉發,人一般立起來,舉起大紅翅狂怒地顫,顫出一陣陣逼近燃點的焚風。為了保存自己的生命,火鳥無所不能。天空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顏色華麗的亡命之徒。

巨人、小人族躲入洞穴,目瞪口呆地望向這史前的大戲,大胆的人從巢屋跑出來,叉起腰,仰臉瞧這眼睛不該看見的景象。火鳥來回上下撲旋,在天上刻下了光與火絕望的軌跡。

羿扯開大弓再射一矢。像頭嬌小的,肉眼不易見的蜂鳥,素矢扶遙直上。

火鳥嘔出一聲厲鳴,向天的四角撲飛求救。它的兄弟飛攏了人立在半空,九雙赤紅、暗赭的火翅交錯,九條脖子彎折了,一聲悲似一聲朝遠方唳。無父無母,驕傲的太陽知道,自己的末日已提前到來。

一塊巨石從天上摔下,天帝之子的哀嚎把天的布幔撕裂,一直裂到地下。

馬立起來長嘶,露出猙獰的馬齒。馬的黑瞳人滾到眼眶后,布滿血絲的眼白驚恐地斜睇這叫它困惑的,創世紀的景象。羿把臉貼上汗濕透了的馬脖子,馬溫熱的血脈在他頰上跳,一時分不清是馬強壯的脈搏還是頰上一下下猛抽的經脈。死死抱住馬脖子,羿閉上雙眼。

嘉美的青藍、淡紫肩帶在風中飛,嫦娥停在半空凝望。這就是羿。月圓月缺的日子,他背上弓跨上花馬,到遙遠蠻荒的地方試探自己的力量,鍛鏈自己的心志,把一雙腿打成鐵,把掌煉成了粗厚的方形,年輕俊秀的臉一絲絲蛻變了,粗獷了,深沉了,不對人說發生在深山大澤的事。

「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見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廢寢忘食地鍛鏈身手,把臉晒成深褐色,平日里若有所思,不多言語的模樣,嫦娥對自己說:「神交付給他的,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風拂過。她飛到羿身邊,把風中拂起的紗衣覆上他和他胯下驚恐的馬,手輕觸羿掌弓的手。獵人羿的十指緊扣弓,顫抖著。羿的每一根神經,每一塊骨頭正默默地、劇烈地顫抖著。他的手緊扣弓,像是死人固執的手骨,沒有人能把弓從手中移走。

嫦娥把自己的手覆上這雙手。她沒碰過他的弓——羿不讓任何人碰那張大弓。她沒騎過馬。羿老是這麼安撫她:

「馬不是你這樣的女人騎的。再說,馬也沒瞧過這樣艷的紗袍,怕嚇著它。馬敏感得很,不是人想的那樣。」

撫著她柔弱的肩,羿把嫦娥從焦躁的馬那兒領到溫馴的大角鹿前,抬起她的細腰,把她放到鹿背上。「瞧,鹿聽人的話。」望著穿一身青紗衣側坐鹿背上,無助而動人的嫦娥,他的眼瞳深了一層。

現在,他們來到了這座險惡的高原。依據最早的藍圖,在沒有人察覺的時刻,一切已悄然改變。

嫦娥把臉依偎上羿顫抖的背,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柔軟,溫膩,這雙缺乏勞動的手蓋上了羿筋骨暴凸的手背,握住手中抖動的大弓。羿轉臉望入嫦娥的琥珀,恍若隔世。

每次遠行打獵前,羿望入嫦娥透明的瞳人,啜飲什麼似地久久不移開視線,然後如夢初醒一般跳上馬賓士而去。在這座陌生的高原上,最後一次,羿望入一雙沉靜的琥珀沼澤。然而什麼已悄然改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變化,這雙琥珀是這麼近而又那麼遙遠。它深沉的光澤里添了些什麼複雜的東西,更冰冷,同時更熱烈,不是他所能理解。獵人羿從來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

嫦娥分開羿的雙手,讓手放開馬脖子,停在半空。而後她離開他和大花馬,朝天穹飛去。什麼也無法阻止她——她的重量減輕,無法停留。屬於她一個人的神話之旅才開始。

彷彿從一場大夢中醒來,羿挺直了身子夾緊馬腹,握緊韁繩掉轉了馬頭,睜大了灼熱的眼尋找天上逃亡的火鳥。不遠,火鳥瑰麗的背影正急急向四處飛撲。羿反手從箭袋抽出白矢,搭上大弓對準了,朝天上射去。他健壯的背脊朝後仰,鑄成一道堅毅的弧形。誰能違背神的意旨呢?他不過是祂們的器皿,他神奇的箭術不過是完成祂們意志的器皿。


天上,火鳥陷入了歇斯底里。它們撲向彼此的懷抱,一根根火羽墜下來,在空中飄,落在樹冠上焚燒。白矢飛出去,射中了火鳥的胸。矢彈出去,射中了金烏的腹。矢奔出去,射中了紅鳥扭曲的脖子。三頭火鳥消音的畫片一般墜下,割出三道光的傷痕。天穹大出血——誰把天的心挖了出來?

羿探手再取素矢。他記得賜下弓的那神穿件墨綠色的袍子,走起路來前後襟飄起來,露出一雙修長的腿。他的腰上系根銅色的寬腰帶,打一雙大赤腳。要到很久,很久以後,人才穿上這樣的衣裳在地上行走。神的形象在一瞬間拂過羿的眼前,又在下一刻消失無形。

素矢彈向最大一頭金烏。它是十兄弟里最年長的。血從它的胸膛灑下來,蝕穿了大地。大鳥發出一萬件兵器互撞的巨響,羿掩上耳朵。一道閃電把天劈開,火鳥跌下來,觸地如地火延燒。

花溜馬遭雷擊一般狂奔。羿勒馬回頭左右開弓,射出最後一組素矢。三座太陽萬丈的光芒割出三道深淵,三頭火鳥重重摔在地下,沒有手把它們接住。這是誰定下的毀滅?從天涯到海角,大地撕開一道裂口,天降下了蔽天的黑幔。

花溜馬馬失前蹄,翻倒在火焰燃燒的地縫前。羿滾落地下,把手蒙上雙眼,馬韁勒出的血自掌上沾污了他的臉。誰敢認這一臉血跡的漢子?他果真是天之驕子神射手羿?太陽死前的光芒灼傷了他的眼,像一個瞎子,羿把身子捲起來在地下打滾,大弓跌落一旁,空了的箭袋壓扁在身下,亂髮發出焦味,豹皮上是火燒穿的洞。患了失心症一般,花溜馬丟下主人狂奔而去。

5.
在天上,火鳥消失的地方出現九個火窟窿,火窟窿慢慢旋轉、燃燒,流出蛋黃、珊瑚紅的汁液,像九個火旋渦。火弱下去,漩渦小了,淡了,向後退位、愈合。一陣陣風從天邊吹來,不是焚風,卻是清涼的大風——有人把一座夜裡的大海從遠方整個兒移來,在空間輕晃。在海浪一波波溫柔的沖刷下,不祥的桔子紅變成無垠的青色。是大海朝上映照出來的,泛薄光,叫人心上舒坦的天青。

萬葉舒展因熱浪而捲曲的葉脈,禽獸從躲藏的巢穴探出頭來,好奇地嗅著轉涼的空氣,歪著圓圓的,無辜的頭瞅著不一樣的天。彩鳥試探著扇了扇翅,繞巢飛了一圈,受到了什麼激勵似地一飛衝天。眾鳥朝天穹長久地,熱烈地,此起彼落地鳴囀,像是地球上的第一個黎明。不,這萬禽的奏鳴遠比大地的第一個黎明激昂,熱鬧,不可開交。不多時,天穹飛翔翩翩覓食、求偶的鳥禽,一如最早的時候。

第一朵雲在天幕誕生,捲曲著,一匹小獸般緩緩移過天邊。唯一的一頭火鳥收縮了細長的足,收斂了喙,遲疑地從天穹望出來。不是它所能控制,一切已改變。它發出的光是劫後餘生的人特有的遲緩,怯生,不那麼確定的光。也就是說,這野火鳥的牙被拔下來了。

龐大的,規範一切的秩序回返,就像從來都是如此。日夜循環,日出日落,人和獸只有一個影子,因為日夜只有一個統領天穹的,榮耀的光源。◇

轉載自《新紀元周刊》第84期《創造》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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