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妙聯趣談(三)

2013年09月06日 22:38     評論»

台灣一婚慶人家的門聯(網路圖片)[上聯:淑媛喜配狀元婿 下聯:才女端稱佳麗人 橫幅:喜結鴛鴦三生約]

◎明珠

【明心網】明朝的大臣梁儲為官清正,敢於直諫;他是進士出身,由翰林編修累官至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加太子太師銜,一度出任台閣首輔(丞相)。據祝枝山《猥談》記載,梁儲髫齡時,已具公輔之量。一日,自塾(舊時學堂)中歸家,不小心摔在地上。梁儲的父親梁遲庵把他扶起來,開玩笑的說:「跌倒小書生。」梁儲應聲曰:「扶起大學士。」一日夜晚,遲庵與諸子浴于小池塘中,出對雲:「晚浴池塘,涌動一天星斗。」儲對曰:「早登台閣,挽回三代乾坤。」時梁儲年方七歲。

「台閣」一詞在本句中借指朝廷;此用法是因漢朝時把尚書台稱為「台閣」,後來就演變成了借指朝廷了。「三代」是指夏、商、周三個朝代。這三個朝代都有幾位賢明的君主及輔佐大臣出現,以德化民,因此那時不僅人民生活富足且民風也很淳樸;據《論語•衛靈公》記載:「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按照正道行事)也。」梁儲后一個對句的意思是表示要早一些到朝廷為官,輔佐君主,使大明朝回復到夏、商、周那時的太平盛世。一個七歲的孩童有此見識和志向實屬不凡,只可惜梁儲未遇明君。

中國古代凡進士出身的官員,一般都是飽學之士,但也有個別例外的,就是通過各種不正當的手段當官的,當然這種人很容易露出馬腳。據明朝的文學家何景明《痂留編》記載,近有某公(書中未指名)校閱科考的卷子時,一答卷中有引用《詩經》中的句子「佛時仔肩」,則批雲:「『佛時』系西域經文,不可入文內。」復有引用《周易》中「貞觀」二字者,則又批雲:「『貞觀』系漢代年號,不可入文內。」因有好事的秀才出對雲:「佛時是西域經文,宣聖悲啼彌勒笑;貞觀系東京年號,唐宗錯愕漢皇驚。

在佛教尚未傳入中國時,「佛」這個字已經存在了;那時有一個讀音是「必」,通「弼」字,有輔佐或輔弼的意思。這種用法最早是見於《詩經•周頌•敬之》:「佛時仔肩(責任),示我顯德行。」這句話的大意思是:「(群臣)輔佐我(周成王)承擔大任,示我治國好德行。」在佛教傳入中國后,這個字的發音就變成了梵語,古印度語。因為在中國古代,上至皇帝,下至庶民大多是敬奉神佛的,所以當佛教傳入中國后,「佛」這個字原來的讀音「必」及意思「輔佐」就基本上沒有人用了。但是整句引用《詩經》中的句子說明一件事情還是有的。因此,對過去飽讀四書五經的讀書人來說,這是不可能犯的錯誤,可見這個閱卷官連《詩經》都沒有讀過。

我們都知道「貞觀」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年號。這兩個字的字義是「以正道示人」,出自《周易•繫辭下》:「吉凶者,貞勝者也。天地之道,貞觀者也。」這位閱卷官既不知道「貞觀」二字出自《易經》,又把「貞觀」當成是漢朝某個皇帝的年號,實在是夠糊塗的了。

「宣聖」是指孔子,因 漢平帝元始元年謚孔子為褒成宣公。此後歷代王朝皆尊孔子為聖人,古詩文中多稱為「宣聖」。據《史記•孔子世家》記載,孔子曾校編過《詩經》,所以亦有許多文人把《詩經》的作者說成是孔子。「東京」是指「洛陽」,東漢王朝的都城。後來的文人也常用「東京」來表示漢朝。通過筆者這樣一解釋,大家再讀這個對句,就明白這個對句是對過去那些濫竽充數的官員的一種諷刺。

據清•梁章鉅《楹聯叢話》記載,清初的文人韓慕廬曾考了個四等秀才(清制四等以下屬未入流,不得授官),後來才考中一甲進士(清制一甲三人,曰狀元、榜眼、探花,賜進士及第。)其未及第時,在一蒙(學)館授讀,而館主人識字不多,卻又不懂裝懂,常常干預韓慕廬的教學,並常誤解經書中的句逗處及字的讀音,以之誤導學生。韓慕廬偶與之爭辯,館主人即謂:「汝是四等秀才,曉得甚事?」韓亦只有忍受而已。一日,學生們讀《禮記•曲禮》,將「臨財毋苟得,臨難毋苟免」,「毋(音污)」字誤讀作「母」字。有一位江蘇的名士剛好經過學堂門口,聽了后偷笑不已。他不知這些學生讀書的讀音是館主人所授,還以為是先生(韓慕廬)教的呢。遂高聲作七字譏之,曰:「曲禮一篇無母狗。」令先生作對語,韓慕廬應聲曰:「春秋三傳有公羊。」其人大服,詢姓名而去。

《春秋》三傳是指《左傳》、《公羊傳》和《穀梁傳》。以「春秋」對「曲禮」非常貼切。因為《曲禮》既是《禮記》中的篇名,又是《儀禮》的別名。此對句的絕妙之處在於,不僅字的意思都對的很貼切,且出句與對句的每個字平仄都是相對的。館主人識字不多,不僅不虛心求教,反而去做誤人子弟之事,實在是有損陰騭。紀曉嵐曾對此類事情評論說:「蓋在三之義,名分本尊(指『老師』這個稱號),利人?脯(指老師收的禮物或酬金),誤人子弟,(受上天)譴責亦最重。有官祿者減官祿,無官祿者則減食祿(天註定人一生中應享受的食物),一錙一銖(一毫一厘),計較不爽,世(世人)徒見才士通儒或貧或夭,動言天道之難明,焉知自誤生平罪,多坐此哉。」(《閱微草堂筆記•卷九》)

從紀曉嵐的評論中我們也可以知道,非術業有專精者,切不可妄談為人之師(這裏指收受了學生的酬金者),需知如果做下了誤人子弟的事情,受上天的懲罰也是很重的。

明朝的文人 沈德符《野獲編》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情,有個名叫賈憲使的官吏,告老還鄉后常以名儒自居。一日雪后寒甚,披貂裘立家門前。有一鄰舍少年號倪麻子者,頗聰慧。賈見其著屐(用釘子釘起來的笨重木底鞋),遂呼前曰:「我有一對,汝能屬句否?」未等對方回答即出對曰:「釘靴踏地泥(倪)麻子。」倪曰:「對則能之,但不敢耳。」賈曰:「吾不罪汝。」倪應聲曰:「皮襖披身假(賈)畜生。」賈面赤,喝叱怒罵而入。

這個賈憲使枉讀聖賢書了。自號為名儒,卻拿一個孩子的天生缺陷來說事,結果招來污辱。正應了孟子說的一句話:「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孟子•離婁章句上》)

據明朝的余永麟《北窗瑣語》記載,南宋時有個在外從商的旅客愛好吟詩,月夜停舟,立於橋上看風景,忽然想起當時大詩人王十朋的詩句:「明月小橋人釣魚」,得句雲:「獨立板橋,人影月影,不隨流水去。」更欲對之,竟不如意,彷徨終夜。之後,每於月夜時就會想起這個出句,但總是對不了,很是苦惱。後來于旱道旅店內亦然,經常夜深不寐的想對句。一天晚上在旅店中,半夢半醒之時,忽聞窗外交錯叢生的草木中出現吟詠聲,聲音清晰,歷歷可數,起坐細聽,原來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出句:「孤眠茅舍,詩魂夢魂,迸逐故鄉來。

此對句似神來之筆,與出句渾然天成,其意境愴然而絲絲入扣。若無神助,確實很難想的出來。使人不由得想起管子說的一句話:「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之不通,鬼神將通之。」(《管子•內業第四十九》)

宋朝的周輝《清波雜誌》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宋哲宗元佑八年(西元1093年),蘇軾被當朝權貴以詩文「譏刺先朝」的罪名,被貶往惠州。途中行於林麓間時,遇二道人,見東坡即轉入深林中不見。東坡謂押送使臣曰:「此中有異人,可訪之。」既入,見茅屋數間,二道人在焉。意象甚瀟洒,顧使臣問曰:「此何人?」對以「蘇學士」。道人曰:「得非子瞻(蘇軾的字)乎?」使臣曰:「學士始以文章出名,終以文章遭貶。」一道人曰:「文章豈能解榮辱?」另一道人曰:「富貴從來有盛衰。敢以此偶句奉贈,可以賅(概括)平生矣。」未幾避去,不得復與言。東坡雲:「何處山林間無有道之士乎!」二道人的對句,意境頗深,耐人尋味。無怪乎東坡認為高人韻士多隱居於山林之間也。

據元朝的文人韋居安《梅磵詩話》卷中記載,(宋)施元之給蘇東坡的詩《寄諸子侄詩》作註解時談了這樣一個故事:「從前有一貧士,家唯一瓮(陶制盛器,小口大腹),夜則守之以卧。一夕,心自唯念『苟得富貴,當以錢若干營田宅,蓄聲妓,高車大蓋,無不備置。』不覺手舞足蹈,遂踏破瓮。故俗謂妄想者為『瓮算』。」又東坡《瓶笙》詩自序雲:「(合浦郡守)劉幾仲餞飲(以酒餞別)東坡,中觴(宴飲之中)聞笙簫聲抑揚往返,粗中音節(大致與音節相合)。察之,出於雙瓶(兩隻正在煎茶的瓶子),水火相得,自然吟嘯,食頃乃已(停)。坡作《瓶笙》詩記之。」南宋的劉后村(劉克莊)有感於此事,于《即事》詩一聯雲:「辛苦嘔心無瓮算,殷勤娛耳有瓶笙。」以「瓮算」對「瓶笙」,甚的。

這是一個很有趣的故事和對句,它講出了一個做人的道理:人如果不辛勤工作以求生存,安於天命以謝所得,妄想發意外之財,就如妄想者之『瓮算』,可能連唯一的財產「瓮」都保不住。南宋的劉克莊寫的這個對句言外之意是,與其嘔心辛苦的『瓮算』發財,還不如傾聽那水火相得的『瓶笙』之音。人生於世,若不能清心寡欲以滌盪塵垢,又如何感受到大自然的和諧和美妙呢?中國古代道德高尚的文士或心地純潔的孩童說出來的話如詩如歌,寧不有因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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