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亦武:访法轮功练习者曾氏(下)

2013年10月24日 18:02     评论»

◎廖亦武

老威:自从99年5月法轮功练习者“围攻”中南海之后,法轮功被中共中央定性为“有组织的邪教”,您置身其中,是否认为李洪志在国外遥控这一事件?

曾氏:您这种口吻有问题,法轮功注重自身的修炼,讲究“真、善、忍”,会“围攻”谁?一个围字,一个攻字,都违背了法轮功的起码准则。因为某市公安局抓了四十多名无辜的法轮功练习者,交涉无效,我们只有在宪法允许的范围内,进行上访。虽然大家聚到一块,人数成千上万,但并没有闹事,只是边练功边等待上面的答复。我们找的是中央信访办,难道法律规定了“上访不超过多少人”吗?当然,如果有一定的自由生存空间,大家也犯不着上北京找衙门。可是,诺大的中国,除了共产党官方的信口雌黄,没有新闻自由,没有法轮功评理的地方,上街游行犯法,贴大字报犯法,想来想去,除了“上访”,其它营救被捕者的行为都犯法。我不明白法轮功到底邪在哪儿?它威胁了共产党幺?它提出了颠覆政府的纲领幺?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会参与。我一把老骨头,没几天活头,一心想的就是远离政治,消业,健康起来。尽天年,无疾而终就是福,这一点,同其它练习者没啥区别。文化层次的高低在世俗社会有用,在“法轮”的世界却无用。人类的老龄化是全球性的问题,在西方国家,经济条件、人文环境、社会福利都跟得上,所以老年人的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至少是衣食无忧的。而在中国的现阶段,信仰崩溃,风雨飘摇,弱肉强食,人人都没安全感,老年人就更没安全感。在家里,与儿女有代沟,在社会上,被视为累赘和废物;病了,没有照顾不说,还看不起病。像我还能公费报销,而许多人,病了就拖,拖得不行,一查就是绝症。大病别提了,感冒稍微严重一点,进医院就是几百元。多如牛毛的医药公司派代表驻在各大医院,直接与医生、药剂师勾兑,让他们多给病人开病方,报销又贵又劣的产品,从中吃回扣。在如此的时代背景下,法轮功以“功”代药,以增强自身的免疫能力去抵抗侵蚀脆弱肌体的百病,当然对中老年人很有感召力。法轮功练习者的年龄大都在50岁以上,大家共同练功,同在一种“场”内,发生心灵感应,这不仅是老师的力量,更是同一法轮之下的互助的力量。“真、善、忍”是人性中的三个点,互相呼应,形成稳定个人道德的三角形。个人道德稳定了,社会也就稳定了。从国家经济利益看,还节约了大量的医疗费用。共产党的错误就是把不以任何东西为敌的法轮功树为敌人,把弱者视为敌人,他们只看见了练功者惊人地增加,几年之间,达数千万之众。他们被这个数学吓住了,因为他们就是搞群众运动起家的,信奉“团结就是力量”。于是,除了在专制的旗帜下,在以某某为核心的强制性的“民族大团结”,其它任何地方的任何人群,都必须是离心的,勾心斗角的,否则就是图谋不轨。这种丧失理性的唯我独尊恰好是邪教最显著的特点。这已经不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时代。从第一代开始,共产党口口声声说依靠人民,与人民打成一片,可实质上,他们除了强权什幺也不相信。这也是中国传统,“抢得了江山是王,抢不了江山是贼”,所以失败者、弱者,构成这个社会基础的“沉默的大多数”,永远应该被利用、抛弃、践踏与蔑视,他们忘了在几千年前,圣哲老子就在《道德经》里讲,弱如水,弱如婴儿,婴儿是能最终强健的,而水无处不在,再厉害的拳头打下去,也伤不着水。法轮功与共产党的关系就是水与拳头的关系。年轻力壮的警察,小伙子们,您们可以打我,把我这个弱不经风的老年人推倒在地。我没事,我爬起来,法轮还在小腹里暖暖地转,我还在练,感谢您用拳头帮我消业、增功。您可以把我抓进监狱。世界就是大监狱,对于老年人,墙内墙外都一样,练功不择场地。您把我从北京遣送回来?感谢您,累着您啦──老师八岁时眼角多了点东西,是他师傅加在那儿的,叫“真、善、忍”,老师过了很久才悟出来。我70多岁了,却从警察的身形里看见了老师,看见了“真、善、忍”。强者替弱者树立起了信仰,法轮功由一种消业的过程被外力超拔成具有世界性的弱者之道,也算是宿命吧。

老威:宿命?哪您承认法轮功是一种宗教了?

曾氏:法轮功是老师创立的,老师没这样宣称,我也不敢乱说。

老威:您这幺崇拜李洪志?

曾氏:老师是开了天眼的,在他的身上,凝聚了宇宙万物的精华。

老威:老人家您是怎幺啦?您们这代人,经历过反右、文革以及其它的政治运动,应该深知个人迷信给中国造成的灾难。

曾氏:老师是大慈大悲,老毛可不能这么比。

老威:但就个人神化这一点,他们是一致的。请别打断我,在中国,一种绝对权威一旦树起来,就不容任何置疑,像“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像“伟大导师伟大舵手”之类,都是一种形式或包装,它完全可以根据时代背景,转换成“凝聚了宇宙万物精华”的李洪志先生。在李氏自撰的著作《转法轮》里,作者追溯了“法轮功”的来历,声称从四岁开始开始修炼佛家独传大法,修炼“真、善、忍”最高特性,这明显是一种文学创作。接着的创作就是他先后跟着多位佛家、道家的大师学上乘大法,等到他决心“改编”法轮功时,十方世界里各门各派的二十多位上师全回来,参与了对法轮功每招每式的推敲、演炼,等等。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无法考证的,我只能说,这是李洪志先生在说梦。老人家,您也相信梦话幺?

曾氏:梦比现实更可信,这是一种超验。你是诗人,应该相信法轮功基本信条就是不打妄语,否则要遭天谴。共产党的无神论灭掉了“天”,灭掉了压在我们头上的茫茫的宇宙,使人除了怕俗世的权威、权势者,就啥都不怕。唯物主义使人心堕落,“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另一种说法就是“为教条、灭人欲”。而法轮功没有这种非此即彼的攻击性,没有“阶级斗争”,它的最高信条,就是“真、善、忍”,人类做到了,天下不就永远太平幺?你不要问它的来历,我活了70多岁,回头去看,没有任何现实是摸得着抓得住的,一个接一个弥天大谎,每一天都在重复。

老威:我也有同感。

曾氏:80年代,许多人读不懂你的《死城》,当时你说《死城》来源于儿时的经验,是一部个人精神史,没人能破译得了。例如“我是夜夜爆发惨笑的房间”。我还与你争论,我说:“你夜夜都在惨笑幺?你疯了幺?”你回答:“是的。”我说:“你妻子受得了?”──现在看起来,我那时对你的误解同你此刻对老师的误解一样幼稚可笑一一你是认真的,在《死城》里破译自我生命的密码;老师更是认真的,他破译了所有生命的密码,却用平直的语言说出。老毛的个人神化引发全民狂热,万众成了同一台战斗机器,而法轮功人数再多,也没有狂热,大家只是通过练习演译老师的生命密码,祛病消业。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比如“达摩面壁”,比如耶稣作为一个木匠,怎幺能发明“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再比如摩西一个人圣山朝觐上帝,然后下山宣布“十戒”,等等。无神论者自己做不到,没经历过,就统统排斥,岂知天外有天,人的认识能力很有限。西藏人朝圣,一步一个长头,磕上千里路,途经传统的神山,还要加磕几倍的头。在他们看来,天是有灵魂的,具有法律的威力。他们的心灵匍匐在地,倾听神的声音。好的宗教,对人类是一种提升。我承认我在练习法轮功时,也企及了众多好的宗教,历史悠久的宗教。它们在演化发展中扬弃了血腥的,征服性的东西,保留了接近“真、善、忍”的本质。

老威:各种宗教都具有“超验”成份?那每个想象力丰富的作家都可以成为李洪志,创立某种功法?

曾氏:你能对人类有益,与上千万的人心相通,对他们负责幺?如果能,也未尝不可。只是如果你真在那种境界上,就可能会认识到那不是随便就能做的。

老威:老人家,您的确到了“人心皆佛”的境界。不过我还是对“法轮功”包医百病心存疑惑,这一段时间,国内舆论都在揭露法轮功受害者的死伤事件,各地加起来还不少。有的人财两空,就疯掉了;有的癌症患者,一练上功,就拒服任何药,结果很快就不行。

曾氏:世界上没一种东西是包医百病的,你本来就病入膏盲,作为补救,练功可以延缓病情,但把所有死、伤、疯事件都归罪于法轮功,却是共产党一贯的宣传手法。比如文革要打倒刘少奇,就把从古到今的所有屎盆子都朝他头上扣。我敢说,医院治死的人绝对比练功死掉的人多得多。退一万步,就算有人因练功出了问题,但他在练功者中感受到的关怀与爱心绝对比医院,比其它场合要多。过去有练功点,大家在一块息息相通,如今共产党破了这个“场”,一些人心理脆弱,抗不住,但多数会挺过去。

老威:我也纳闷,以中老年为主体的法轮功咋这幺顽强?

曾氏:对于我来讲,过去是练功,现在却更是招魂。这是一种仪式,不信,你学我的样子,站或坐都可以,把手心向上,双臂抬起…我不再感到孤独,时间流逝着,从里到外,法轮嗡嗡地转。我就是地老天荒,假如世界上所有的文明都被摧毁,剩下的就是地老天荒。我站在这儿,为自己,为亲人,为死去的,为我不认识的人叫魂。“你不要到东方去,你不要到西方去……”回到躯壳里内心里。屈原招魂练过法轮功,不过他不知道,因为两千年后,上天通过老师的喉咙才命名了这种末日的招魂神功。中国人怕强权怕了多少年?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工资和领导。可这群无神的世俗的百姓,一旦做了这个练功的姿式,就什幺都不怕,就敢站在戒备森严的天安门广场,以自我为中心,尊从内心的高尚原则。中国人是有这个传统的,魂兮归来!

我要特别说明:法轮功驱病叫魂。这个民族“失魂”太久,今天,魂通过法轮功招回来了,哪怕监狱,也只关得了身体。魂是自由的,伤不了,你就是砍了我的手,我心里,意念里,还在练功,还在忘我地向天祈祷。

(北京之春) (廖亦武 12/3/2001 )转载时略有改动。
来源:新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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