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凛凛匣上清——「扣鸣刀」

2014年11月11日 8:30     评论»

2013-12-21 12:58

作者: 陈雅玲

文治武功盛极一时的清朝乾隆皇帝,在位期间命内务府造办处锻造了宝刀剑各三十把,其中一把“扣鸣刀”,至今仍在辽宁省博物馆保存着。

中国古代的各种工匠中,最受人尊崇的,就是战国时代吴、越两国的铸剑师。他们不但名留史册,甚至许多刀剑,都以他们的名字命名。

在现代,也有一位祖籍浙江的商人,他以三年的时间回到历史,重新扮演了一次铸剑师……。

铸剑名工干将被楚王召见进宫,据说王妃生下一块纯青透明的铁,大王知道是异宝,便决计用来造一把剑。

将铁块捧回家后,干将与妻子日日夜夜地锻炼,费了三年时间,铁块未熔,铁水不下,夫妻俩剪下头发、指甲,投入火中,铁水终於流出。

最後开炉时,哗啦啦地腾上一道白气;漆黑的炉子里,躺着通红的两把剑,干将用井华水慢慢地滴下去,这样七日七夜,就看不见了剑,仔细看时,却还在炉底,纯青的,透明的,正像两条冰……。

关於造剑,自古就有许多引人的神话故事,不但铸剑过程惊天地、泣鬼神,故事中的宝剑甚至还有“神性”。在《吴越春秋》和《越绝书》中,越王句践就曾请名剑师欧冶子为他造了五把宝剑,後来越国战败,只得将三把送给吴王夫差求和。然而吴王无道,其中的湛卢剑竟“自行而去”,到了楚国。

一天楚王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一把宝剑,十分惊异,就请来当时着名的剑师风胡子来评剑,问他这把剑值多少钱?风胡子告诉他,无法算出它的身价。当造这柄剑时,赤堇山裂开,现出锡矿;若耶溪也乾涸,露出铜矿;雨神降下大雨洒扫、雷神拉动鼓风炉、蛟龙捧着熔炉、天帝装炭,由通晓天机的铸剑师欧冶子经过千锤百链,才作成鱼肠、湛卢等这五把宝剑。

古代炼一把宝剑名刀,是要山崩水枯、诸神出动,还要出现一位上通天机的铸剑师;而今,却有一位台湾商人,在大陆看到一把乾隆时代的宝刀“扣鸣刀”,而决定重扮古代铸剑师。

这人,就是今年才四十出头的大连汉威金属有限公司董事长陈朝波。

究极精工,奇丽绝世

到大陆投资生产金属制品的台湾商人陈朝波,经过三年的研究,终於一步步将扣鸣刀复原成功。

会想要复原扣鸣刀,全是一个巧合。到大陆开发多用途工具、从事金属加工的陈朝波,在九二年到渖阳参观清故宫,看到了几把古刀剑。

陈朝波从小的玩具就是刀子。外祖父是台北人,过世时留下一把武士刀给他,“我小时候都不跟别的小朋友玩,只在家玩刀,”朋友都叫他“阿波”的陈朝波透露,他从那时候起就自己做刀,从木刀开始,後来还自己磨铁做刃,从此就与刀结了不解之缘。

与馆员闲聊间,阿波得知辽宁省博物馆还有更珍贵的乾隆宝刀,大喜过望,便决定专程造访。後来,果然在辽宁省博物馆见到了这把宝刀。

不过与想像情节不符的是,扣鸣刀并没有被尊贵地陈列在展示间,而是孤孤寂寂地躺在仓库里。由於钢铁兵器的保养十分不易,辽博经费有限,为了避免锈蚀,只得将刀用厚厚的黄油封住,自然也就无法展示了。

在特别情商下,馆方从仓库中取出扣鸣刀让他鉴赏。虽然刀柄上护手部份活动的云龙已有裂痕,但抹去刀刃上的黄油后,宝刀未老,历经二百多年岁月,依然寒气逼人,光芒夺目,令他神驰目眩,从此念念不忘。

祖籍浙江的陈朝波,对中国刀剑还有“省籍情结”。“中国最早造剑的地方是浙江,”平日台语不离口的陈朝波表示,春秋时代的名剑鱼肠、湛卢,就是越王所有;铸剑之地龙泉便在浙江。但如今,浙江已经没有人懂得造剑了!

“中美关系正常化”的时候,送给尼克森的礼物“龙泉剑”,剑鞘包的是蛇皮,而不是历代高级刀剑通用的鲛鱼皮。“别说内涵,连皮相都失传了,”陈朝波很感慨。

唐样大刀,青出於蓝

世界各国的刀剑中,的武士刀在国际市场上最有价值,被公认为艺术极品。“日本的刀,可以进入国际级的拍卖会场,我们的古刀,却躺在光华商场的地上。”刀剑收藏家吉民利说。

但陈朝波十分不服气,因为日本刀的技术,是从中国传过去的。

日本刀最早仿自我国西汉,到了唐朝又模仿“唐样大刀”,其後便以此为蓝本,对冶链方法、淬火技术、造型变化等发展出自己的风格。日本对於历代刀工名录、各系锻造方法都做了极有系统的整理,因此技术一脉相承下来。

为什麽中国古代的刀剑铸造技术却失传了?

“还在刀剑等‘冷兵器’的时代,每个都不喜欢人民拥有刀剑,不是没入,就是大量摧毁,”台湾美术刀剑保存协会理事蔡益明指出。

古书记载,干将为楚王炼成世间无二的剑,却因楚王怕他再去给别人炼剑,便把他给杀了。在《列异传》及《搜神记》中,就有干将之子持“莫邪”剑为父亲复仇的故事。

为了掌握“军事机密”,锻冶刀剑的资料,中国书籍出现得不多,可以说是很禁忌的话题。道家由於炼丹,对中国早期的化学及冶金技术发展,有很大贡献。南北朝的道家学者陶弘景就在《刀剑录》中说过:“刀剑之由出久已,前王后帝莫不铸之”,可惜古代文献中“不甚详录”。

人间“炼”狱

看到少数存留世间的精品扣鸣刀,正像其他历史里的宝剑一样随光阴而逐渐毁朽,陈朝波感到万分难过。“再过几百年,扣鸣刀大概也在史书中空留其名了。”尽管陈朝波有财力,但扣鸣刀不可能买卖。左思右想,他决定再度造访辽宁博物馆,向当时的姜馆长提出合作计画——由辽博提供扣鸣刀,他来负责复制。

“我们很佩服陈先生对传统文化的发扬跟支持,看了陈先生的设备、技术后,同意和他合作,提供资料。”现任馆长王棉厚说。当时,他们同意将馆藏文物扣鸣刀送到陈朝波的工厂半个月,让他仔细观察,做细部绘图、照相,针对工艺特点、材料做深入研究。

陈朝波在大连的汉威金属公司,就是制作各种刀类制品的。而会在七年前把工厂从台湾移到大陆,实在是不得已。

“台湾没有人愿意在那麽恶劣的环境下工作,”陈朝波表示,“锻造刀剑的环境,就是‘人间炼狱’。”链钢的环境充满噪音、空气混浊,炉火温度高到“脸上抹下的不是汗,是盐。”在大陆,目前至少还有人愿意吃这个苦。

在复原扣鸣刀之前,陈朝波就因为兴趣,在本业之余开始仿造中国古代刀剑,国内练武人士,以及喜爱中国兵器的外国人士都会收藏。我国驻美代表胡志强赴美前,好友就在台湾买了一把陈朝波仿造的古刀剑,送给他前去履新。现在那把剑还挂在华盛顿的寓所中。

与古物对上号

尽管有不少仿造经验,但要百分之百复原扣鸣刀,还是充满了挑战。首先是研究扣鸣刀的硬度、以及如何摺叠锻打,才能呈现扣鸣刀钢面上的花纹。

大连工厂一位吴班长,有四十几年的锻造技术,对使用锻造锤很熟练,但缺乏花纹钢的知识,不懂如何才能打出需要的纹路。

陈朝波为了找答案,拚命翻古书,可惜“书中记载怪力乱神的居多,”他表示,例如宝剑晚上会透紫光、飞出去斩仇敌的脑袋等。

他还从北京故宫造办处活计库的“各做成活计清档”中,找当初的第一手资料。

“乾隆是个设计师,从图纸开始,每一步骤都要呈给他看。有什麽意见,他就用毛笔写在便笺上。”他就看到这样的批示:“西番花剑吞口,枝叶再画整壮些,锦地吞口俗气,另画好样……”。造办处奉旨加工、改动,然後再呈览,直到乾隆爷满意为止。

“扣鸣刀是我见过最好的一把宝刀,是乾隆当年制作刀剑中的第一批,乾隆的设计能力後来就‘江郎才尽’了,”阿波笑道。

这些资料对刀剑的外表设计还有所帮助,但对钢材的助益有限。

这方面,“我大部份是向古物学习,”陈朝波说,他过去曾拿一些已经毁损的古刀剑,用显微照相去分析摺叠花纹的流派,用“洛氏硬度计”去分析金属的组织分布。

扭个劲儿打

但是扣鸣刀不能做破坏性测试,只能用经过不同程度热处理的小金属片,藉着轻微的摩擦声来判断刀身各部分的硬度。经过陈朝波的鉴定,扣鸣刀刀身是以“百链钢”的方式制成,摺叠锻打的层数大约有六百多层。吴师傅已经六十开外,但制作百链钢还是头一次。“很困难哪!”吴师傅说。“首先,花纹控制不了,只好不断地试验,一开始摸不着头绪,後来愈打愈精,就能有所体会。”

淬绿水,鉴红云

刀胚完成後,要用锉刀小心地锉出平而直的“荒面”,再刨出血槽、继续刨光。刀身打造好之後,还需要经过入水“淬火”。金属经过急遽冷却,可以增加刀的硬度,而变得锋利异常。 据《太平御览》记载,三国时代蜀国有一位着名的兵器制造家,名叫蒲元。有一次诸葛亮命他在斜谷造钢刀三千把,蒲元嫌汉水的水质“钝弱”,不适宜淬火之用,就派人到成都,取来“爽烈”的蜀江水。结果士兵取回水后,蒲元一淬火,就发现不对劲,找来取水的人问道:“这水里怎麽掺了涪江水?不能用了。”

士兵不肯承认,蒲元再问:“掺进去八升,是什麽原因?”那人知道再也瞒不住,赶紧叩头认罪:“我过涪江时,背的水桶翻了,我怕回来交不了差,只好掺进八升的涪江水。”

蒲元能够分辨水桶里有多少比例的蜀江水与涪江水,或许过於神话;但是用什麽水淬火,在科学上确实有讲究。

北齐时代,分别用牲尿和牲脂淬火。牲尿含有盐分,淬火时比水冷却得快,淬火后刀刃钢质坚硬锐利;用牲脂淬火冷却慢,因此刀背钢质柔韧,可以抵销刃口受到的冲击,以免折断。

不过拜现代科技之赐,这把复原的扣鸣刀只需在现代的热处理炉中加工,就可以更科学地控制淬火温度。

接下来的打磨与开刃,则需要以传统手工制作。

扣鸣刀再生

刀身完成後,就是装具的部份。白玉刀柄、珊瑚球刀坠、鎏金莲花座等讲究的工艺,都没有难倒有心人;但是剑鞘上所贴、原产新疆的金桃树皮,可就令陈朝波头痛万分了。新疆那麽大,到那里去找金桃树呢?

合该应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一天陈朝波听说渖阳就有好几百棵金桃树,而且因为要拓宽道路,全要砍掉。他立刻悉数购回,剥去树皮,除下外层,裁成每片长1.2公分,宽0.3公分的薄片,再像拼花地板一样一片片贴得严丝合缝。闪着金红色光芒,华丽无比的剑鞘就完工了。

三年後,陈朝波捧着复原完成的扣鸣刀,再度造访辽博。

看到扣鸣刀在一位台商的手中再生,辽博几位负责人显得相当惊讶。王棉厚不否认,“一开始,也只是想让他试一试,没想到拿来的成品,比我们想像得好,与原件没有大差别,相当逼真。总的来说,我们是满意的。”

王馆长认为,扣鸣刀有了复制品,就可以拿到世界各地去展出,在文化传播上的价值是很大的。外国博物馆如果有兴趣收藏,也可以接受委托订制。

目前唯一复原成功的一把扣鸣刀已经运回台湾,黄德传和台北故宫联系,希望让秦孝仪院长看看,提供他们一些意见。

爱玉不爱刀?

其实台北故宫是没有收藏历代兵器的。对於明清后中国重文轻武,使得兵器变成不受重视的学问,蔡益明深有所感。

“兵器是一个民族求生存的工具,是当代科技、工艺水准的最高表现。”他认为,想了解自己民族的历史,不能只看唯美的一面,也要看现实的一面。我们的祖先有两只手,一只很文艺,一只很强悍。多年来,我们只看重那只画山水、捏陶瓷、琢磨玉石的手;而忽略了另一只拿着刀剑、面对强敌的手。

汉朝、大唐的气魄,确实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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