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詩」再現了女子入道修真后的體驗(組圖)

2014年09月20日 15:12     評論»

「女冠詩」是道教界的一束瑰麗奇葩,是指出家修道的女子寫的五言詩和七言絕句。我們知道,漢末道教始創階段,女子即已出家入道,象魏華存夫人便是天師道女祭酒。南北朝時,女子入道修行漸成風尚。宋金元時期已經成為規模,孫不二的七首七言絕句可謂女冠詩中有成就的了,其中:

不乘白鶴愛乘鸞,二十幢幡左右盤。
偶入書壇尋一笑,降真香燒碧闌干。

小春天氣暖風賒,日照江南處士家,
催得臘梅先迸蕊,素心人對素心花。

資生資始總陰陽,無極能開太極光。
心鏡勤磨明似月,大千一栗任昂藏。

神氣須如夜氣清,從來至樂在無聲。
幻中真處真如幻,且向銀盆弄化生。

養神惜氣似持盈,喜墜陽兮怒損陰,
雨目內明馴虎尾,朦朧雙耳聽黃庭。

荊棘須教划盡芽,性中自有妙蓮花,
一朝忽現光明象,識得渠時便是他。

寫得就很有意境。一句「素心人對素心花」,將全真女道士的清修淋漓盡致的再現出來。

唐朝公主、嬪妃入道修真,帶動了社會上的女子修道之風。文化層次比較高的知識女性更多的介入道門,提高了女道士階層的整體文化素質。像李冶道、魚玄機、盧媚娘、卓英英、楊監真、郭修真等人的「仙詩」,富有渴望成仙的浪漫色彩,大多收入了《全唐詩》里。可以這樣說,提起唐朝的文學,就不能不提及女性慕仙求道的詩歌。研究唐朝文學的,如果缺乏對女冠詩的了解,就不能說對唐朝文學有全面研究。

李冶道的《道意寄崔侍郎》:

莫漫戀浮名,應須薄宦情。
百年齊旦暮,前事盡虛盈。
愁鬢行看白,童顏學可成。
無過天竺國,依止古先生。

詩工整對仗,淺顯明白,對浮名虛華予以刻薄,含有勸人修道的意圖。

魚玄機

魚玄機乃為多情浪漫、才華卓然之女子,與溫庭筠、左名揚等詩人都有詩書往來,后因殺伺婢罪被殺,肆年約二十五歲。其詩悠揚飄揚,大多抒發女子幽怨之情,才情不淺,屢有佳句。入道后「風月賞玩之佳句,往往播於士林」,博得文人雅士的喝彩叫好。她的有些詩句被斥為艷詩。如《贈鄰女》: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狀,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其實叱責她的詩為艷詩的人,是站在維護封建的三綱倫理的角度出發的,他們搞不明白也不願意搞明白一個才情橫溢,幽思憝怨的女子靈魂深處對熱烈愛情的期待。在他們看來,女人的義務責任乃至於全部生命價值就在於相夫教子、三從四德,而不能大胆表露自己對情感、性愛的「非份」渴求,魚玄機的詩刺痛了這些衛道士的偽裝,因而被呵斥在所難免。魚玄機作為女性從女性的視角出發抒寫自己作為「女性」的情感、性慾,「挑戰」、「解構」、「顛覆」了男權中心主義所規定的語言霸權,將道貌岸然的男人們的所謂的「冠名堂皇」語言規則一掃落地,這是近現代女權主義所強調的。雖然她並不是成心要和男權作對,也並無現代意義上的女權意識,但是她執拗地以自己女子的想、思、情、欲出發進行寫作,無疑就是凸顯了女性意識。其實與現今女權主義女作家相比,魚玄機可是羞澀、含蓄、雅緻多了。最出名的佳句大概是:「一雙笑靨才回面,十萬精兵盡倒戈」;「西看已有等垣意,遠望能無化石心」;「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 魚玄機的《愁思》可能最為代表其幽怨情懷的了:

自嘆多情是足愁,況當風月滿庭秋。
洞房偏與更聲近,夜夜燈前欲百頭。

卓英英是成都人,以才女聞名,因熟諳詩書,被召進宮闈,與盧媚娘等作詩唱和。其《錦城春望》:

和風裝點錦城春,細雨如絲壓玉塵。
漫把詩情訪奇景,艷花濃酒屬閑人。

寫錦城春色明媚綺麗,和風徐吹,細雨如絲,美麗無比。從中可以看出卓英英對鮮艷色彩的敏感和偏愛,精神世界極為豐富鮮活,無疑這是對那些認為女道士心靈蒼白、生機凋敝的人的鞭笞。《理笙》寫王子晉吹笙的典故:

頻倚銀屏理鳳笙,調中幽意起春情。
因思往事成惆悵,不得緱山和一聲。

《列仙傳》卷上雲:「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於山上,見柏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緱氏山顛。至時,果乘白鶴駐山頭。望之,不得到,舉手謝。時人數日而去,亦立祠于緱氏山下及嵩高首焉。」卓英英的《理笙》雖寫王子晉吹笙成仙的故事,但沒有半點慕仙的意向,也沒有半點為子晉陞仙之事大加唱頌,只是借題發揮,寄託情感,充滿孤單、幽思。將一個有情有意的女道士表露在世人面前。

至於象《游福感寺答少年》:

牡丹未及開時節,況是秋風莫近前。
留待來年二三月,一枝和露壓神仙。

和《答玄士》:

數載幽欄種牡丹,裹香包艷待神仙。
神仙既有丹青術,攜取何妨入洞天。

牡丹在唐朝是國花,舉國上下鍾愛不己,有關武則天令牡丹提前開花的故事更是被演繹得傳神。卓英英這兩首詩雖然也都藉此題材寫牡丹,但並沒有就事論事,而是借牡丹抒發著慕仙、成仙的心意,表達其不俗的情懷。

元?佚名《廬媚娘像》

盧媚娘自幼聰慧伶俐,工巧無比,被稱為「神姑」。據《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後集》卷五記載:「唐順宗朝,南海貢盧媚娘,稱北祖帝師之裔,自大足中流落嶺表,幼而慧悟,工巧無比,能於一尺綃上銹《法華經》,字如粟米;又作飛仙蓋,以絲一縷為蓋五重,中有十洲三島。每日食胡麻飯二三合。憲宗(806-820年在位)嘉其聰慧而奇巧,遂賜金鳳環,以束其腕,知媚娘不願住禁中,遂度為黃冠,放歸南海……」從這一記載來看,盧媚娘是在入宮之後才受度入道的。她被召進宮中與卓英英等作詩唱和。她與卓英英作詩唱和的作品可謂是女冠詩中的經典之作。《和卓英英錦城春望》:

蠶市初開處處春,九衢明艷起香塵。
世間總有浮華事,爭及仙山出世人。

雖然也是寫錦城春色,但意趣不在觀花望景,而在於表露不屑世俗繁華之清高志向,將世間浮華世事與出世求仙作對比,更傾向作出世仙人。

《和卓英英理笙》:

但于閨閣熟吹笙,太白真仙自有情。
他日丹霄驂白鳳,何愁子晉不聞聲。

此詩與卓英英的思路儼然不同,卓英英是借子晉吹笙抒發自己寂寞、孤單的情感,而盧媚娘則認為,即便為女冠,只要在閨閣中把笙吹熟練,太白山仙子也會被感動而下凡,傳授修仙之術的。有了仙術,何愁升天無路呢?有朝一日便可騎上白鳳,沖舉雲霄,屆時還怕聽不到子晉吹笙嗎?從中可以看出,盧媚娘和卓英英是屬於性情不同的兩種人,一個滿懷理想,矢志修道成仙,心中明朗燦爛;一個心中充滿孤寂、落寞,有著淡淡的清苦意味。

有些女冠詩則反映了部分女子為解除疾痛病苦的思想意願。楊監真原為虢州湖城天仙鄉吳清之妻,作「仙詩五首」,署名「吳清妻」。表達修道可使人擺脫病魔的思想,勸人入道修仙。據傳,元和十二年(817),楊監真因病不能食,每每靜坐入定,一日忽而不見,過二日,縣令焚香祝請,至四更時刻,楊監真從牛屋上歸。自雲:乘鶴到華山仙方台,見到尊師。因念父在,請歸。女冠駕鶴送回,遂得「仙詩」五首。第一首為:

道啟真心覺漸清,天教絕粒應精誠。
雲外仙歌笙管合,花間風引步虛聲。

這首詩可謂是專一修道,從中有所體驗的真實反映,她可能感覺到入定存思神一的樂趣和福果,認為這是「道啟」的結果,反映修道給人帶來的神清氣爽的境界,幻想進入道境的至樂。

《全唐詩》中還收有署名「雲台峰女仙」的《會真詩》,實為女冠楊敬真與四位女冠友登西嶽雲台峰唱和道意:

(楊敬真):「人世徒紛擾,其生似夢華。誰言今昔里,俯首視雲霞。」
(馬信真):「幾劫澄煩思,今身僅小成。誓將雲外隱,不向世間存。」
(徐湛真):「綽約離塵世,從容上太清。雲衣無綻日,鶴駕沒遙程。」
(郭修真):「華岳無三尺,東瀛僅一杯。入雲騎彩鳳,歌舞上蓬萊。」
(夏守真):「共作雲山侶,俱辭世界塵。靜思前日事,拋卻幾年身。」

這幾首「會真」詩充分表達了「志同道合」這一特點。她們對世俗社會的厭煩、鄙夷以及對仙界的無限嚮往,用素樸、清朗、疏雅的詞句淋漓盡致地表露出來,沒有一丁點紅妝脂粉飾琢,將女性清修者之素淡、清爽、空靈、澄靜的生活以及堅定追求作了極好的描述。

話說唐代有一書生文簫,游西山時遇見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相互產生愛慕之情,遂結為夫婦。其實少女為仙女吳彩鸞,是大仙吳猛的女兒,她因和文簫相戀結婚而被貶到人間十二年,日子過的清苦,以賣字為生。貶諦期滿后回西山修鍊,夫婦同登仙境。又據《仙傳拾遺》及《列仙全傳》,吳彩鸞,是吳之西安令吳猛的女兒。至人丁義,授吳猛以道法。彩鸞師事于丁義之女秀英,道法亦深。有金陵文簫,寄寓於紅州之帷觀,八月十五日為許真君上升之日,該觀士女雲集,連袂踏歌,謂之「酬願」。文簫忽見一姝,美艷非常,即是吳彩鸞。其所踏歌,含以文簫名姓,且有神仙之語,歌雲:

若能相伴陟仙壇,應得文簫駕彩鸞,
自有綉襦並甲帳,瓊台不怕雪霜寒。

文簫甚感覺奇異,即尾隨其後。彩鸞入于大松林之中,所居如官府,侍衛環列,文簫再三請問其故,彩鸞曰:「此不可輕泄,吾當為子受禍亦。」言后片刻,果然有黃衣使者降臨告曰:「吳彩鸞為私慾泄天機,謫為民妻一紀!」彩鸞遂與文簫結為連理。其後俱乘虎入于越王山中,到成上升,後人譽為「神仙眷屬」。其女冠詩三首:

其一
心如一片玉壺冰,未許纖塵半點侵,
霾卻玉壺全不管,瑤台直上最高層。

其二
寵辱無稽何用爭,浮雲不礙月光明,
何呼牛馬俱堪應,肯放纖塵入意誠。

其三
身居城市性居山,傀儡場中事等閑,
一座須彌藏芥子,大千文字總堪刪。

好一句「心如一片玉壺冰,未許纖塵半點侵」,將一個冰清玉潔的女道士,呈獻在我們面前。

據說,樊雲翹的仙術招招超過夫君劉鋼,比試中常使得劉鋼難堪獻醜,其事迹見《神仙傳》。一日,劉剛施法作火將客館東面燃燒,樊夫人知道為夫君所為,乃從西面布雨禁之,即刻大雨傾盆,火即滅;他們家中庭院有兩株桃樹,夫妻二人各咒一株相鬥,不一會兒,劉剛將一株所咒桃樹連根拔起拽出籬笆外,樊夫人很快便將之咒回原地;一次,劉剛于盤中咳唾變成鯉魚,樊夫人立即咳唾于盤中成獺撲食這條魚;夫妻同入四明山的路中遭遇猛虎擋道,劉剛逞能欲擒禁之,猛虎跳起而嘯,嚇得劉剛面無血色,樊夫人向前,卻見虎立即伏貼,趴地不敢仰視之,樊夫人牽歸老虎繫於床腳之下。後來上升之時,劉剛飛舉于廳側大皂莢樹之頂上,樊夫人則平坐床上,冉冉如雲之升騰,攜劉剛而共同上升。樊夫人對其夫劉剛之所作所為,實在印證了道教成仙修鍊的論旨,無論男女,只要勤奮努力,都將證得佳果,樊夫人把夫君比將下去,說明道教並不贊同儒教的「男尊女卑」的綱律,這個故事旨在打破這一不平等綱律,教導廣大婦女自己有能力就絕對不能忍讓,亦無所謂謙讓,給不如自己的男人什麼「面子」、「裡子」,助長他們的男權的駕馭欲、操縱慾,同時也提醒女人,對男人這種動輒稱雄逞能、爭強好勝的雄性動物適當時候予以約束、管教是必要的,「妻管嚴」有其合理性。據傳樊雲翹有女冠詩六首。

其一
乾象剛兮坤德柔,功夫先向定中求,
澄清一勺瑤池水,明月何須七寶修。

其二
龍虎猿馬費牢籠,略放飛騰業障蒙,
至寂如如真妙法,擒來化作一天風。

其三
養性還須先靜心,何勞乞巧更穿針?
鐵牛牽得隨身轉,方顯無邊慧業深。

其四
何須拜禱乞長生?端的元神徹底清,
粉碎虛空渾自在,摩尼舍利總虛名。

其五
一間金屋住雙姝,總有儀秦意不孚,
若得月中生個日,驪龍吐出夜光珠。

其六
愛河波浪起層層,濃則沉兮淡則升,
鼓輯若能施勇斷,蓬萊弱水豈難憑?

樊雲翹的女冠詩和孫不二的比較相似,其中蘊含修鍊的秘訣,金丹術語亦比比皆是,不是一般的抒情宏願的女冠詩。其六對男女雙修、共證佳果作了肯定。

女冠詩在經過魏晉的初步發展到唐朝已經形成高潮,其流布是相當廣泛的。女冠詩的出現以及流行,充分說明「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陳詞濫調已被女子推翻拋棄,女人用自身的不凡才華和修道體驗,將男權中心主義所強加給女人的種種條條框框打翻在地。而且女冠詩就文學欣賞來說其檔次並不低,審美意境是很高的,推動了唐朝文學的發展,同時,也推動了女子通道隊伍文化層次的提高。不能不提及的是,道教作為李唐王朝的國教,其推行的廣度和深度,是我們這些後人無法想像的,而唐朝社會的開放、寬鬆不能說和道教崇尚自然無為無關,其開放的廣度和深度也是我們這些習慣於封閉社會的鎖鏈鐐銬的後人所不能想像的。當現在以男權為中心的社會咋舌當今前衛女權主義作家大胆直率的表達女性對性、情慾、男人的看法時,也許某些扼腕疾首的人物要興師問罪于西方社會的女權主義的興盛,其實回首唐朝的女冠詩,就可以發現,那時女性意識的自覺已經很流行。女道士所用語言以及敘事手法,均已突破男性作家的所謂「詩話」規則框架,她們將女性修道的神秘體驗,用女行化的語言表達出來,其中有些自然引起男性的不自在,以至於男權的排斥。但這說明,女性張揚才華,實現自身價值和社會價值,實在是道教尊崇婦女所為。

來源: 中國文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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